2008/09/15

生命何以駐留?─《別讓我走》

      《別讓我走》─這本小說的書名很美,封面上黑煙環繞著遠處山峰,與女人的側臉合成圖片,給人一種惶恐不安的意象,也許我們已經透過書皮上的介紹粗略得知,這是個關於複製人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懸疑與發掘真相的故事,然而我認為這些介紹或多或少影響了閱讀上先入為主的觀點,及對於劇情的期待。


       全書透過凱西第一人稱敘述法,將童年成長過程的種種回憶娓娓道來,然而複製人的事實及其被賦予的的任務並不是突如其來地被揭露出來的,卻是在凱西的敘述中如此自然地、天經地義的存在著,這也是最後使人感到心碎的地方。假使我們全然不知道本書所探討的議題,對小說的題材沒有過多的期待及的預設立場,透過石黑一雄細膩穩健的筆觸,各個角色的互動,所營造出的氛圍絕對使人陶醉,也將不會在這“不疾不徐”的追憶過程中打瞌睡,或者為劇情緩慢的節奏感到無趣。

      但試著回想,凱西的童年與其身邊的同儕之間的互動、其性格描繪,有什麼不同於人類之處?有什麼不自然?作者一開始便將複製人設定成,與人類相去不遠的“人”,凱西與一起成長的同伴之間,每個人有各自獨立的性格,有著無法割捨的友情與愛情,也有性慾與情緒,不過他們會對自己的性慾感到疑惑,他們也會試著思考自我的價值,無論是對身處的環境有些敏感,或者對於自己的本尊感到好奇。於是,我開始感到疑惑了,複製人究竟是什麼?人類又是什麼?複製人會不會有靈魂?我們似乎宣稱人類擁有靈魂,但是我們真的知道“靈魂”是什麼嗎?因此我傾向認為,作者這樣看似緩慢的佈局過程,很可能是為了讓讀者去體會複製人所存在的各種可能性,進而深思複製人問題給人類社會所帶來的衝擊。

      一心在海爾森圈子中扮演代表人的露絲,總是期許自己得以掌握各種局面,努力地適應環境的變化,但是凱西卻不諒解她這種刻意捨棄過去的行為。無論是露絲還是凱西,她們彼此各自有著對生存意義不同角度的解讀,凱西追憶那些過往美好的回憶,對她而言那段日子純真且和平,無可取代的珍貴,但是她永遠無法體會命運與她不相同的露絲與湯米,他們內心的拉扯,及其日後所要面對那即將失去生命的恐懼感。雖然全書是透過凱西的觀點敘述故事的發展過程,作者卻沒有絲毫偏坦任何一方的觀點,仍透過凱西的體會忠實地描繪出各個角色不同的立場。

      或許令人感到不合理的地方是,這群複製人在環境封閉的成長環境,可能大大限制了他們的見識,但也能夠接觸到良好的藝文教育,對於這一生被作為人類利用的“工具”的存在價值,默默地接受而不作反抗。而他們有許多人,在懵懂的童年時期對於未來懷抱著憧憬,雖然仍然有人嘗試對周圍的事物提出質疑,但又矛盾地對許多事情聽而不聞,甚至相信傳聞中能夠透過「證明」兩個人彼此相愛便能將生命延長幾年。他們無知或者愚蠢嗎?還是他們只是比較認命?作者雖然沒有對此下任何結論,但是書中的角色卻是以這種漠視與消極的面對自己的命運,讀來除了悲傷,更為他們─非人類的複製人─身上那份與人類相同的人性與心靈,體會到無法言喻的的失落感

      但我想這就是這本小說的魅力所在,沒有批評、沒有對與錯的爭論過程,然而故事說完了,留下了餘韻無窮,如同一首曾經令人心碎的歌曲,即使已人事全非、事過境遷,多年再次聆聽,心碎的情景仍然得以立即重現。


      值得深思的是,書中複製人被人們當作醫療上的“工具”來使用,卻沒有人願意正視他們可能擁有的自由意志,對自我生命的期許,甚至害怕科學能力在他們身上的優越可能造成的威脅。我們不妨想像若有天走在路上,與一個外貌與我們完全一模一樣的複製人擦身而過,是否會感到錯愕與不安?如果他們如同一般人類般擁有情緒及思考能力,我們是否會感到被冒犯或者被其取代的恐懼?究竟我們為什麼會感到被冒犯?也許正因為我們相信每一個人的獨特性,並且用盡我們的一生追求生存的價值以及尋求認同,若這份獨特性不再獨特,甚至因此威脅著我們的存在意義,我們又該如何定位自我的意義?


後記:

        寫心得的時候分別與朋友們交換了意見,或許這本小說所帶給我悲傷及遺憾,正是因為作者筆下的複製人擁有如同人類一般的情感與思考能力,而我也才能用對待人類的同理心去試著理解他們的處境。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打從心底將複製人認為是有別於人類的產物,或者是被設定過的一種工具(沒有自由意志、只有人類賦予的某種存在意義),那麼我們可就難以對他們產生任何「同理心」了!

(August 13, 2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