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15

剖析自我─《惶然錄》

        我非常後悔從圖書館借了這本書,而不是親自購買它,讓它最初便完完整整地屬於我一個人。這本時報所出版的《惶然錄》是韓少功所翻譯的,多年前我透過朋友讀了他與韓剛所翻譯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明顯地感受某些用字遣詞上的差距,加上米蘭昆德拉筆下許多抽象深遠的隱喻意涵,即使讀完了,也就只是“讀過了”實則仍不知其所以然,而後來新出版的尉遲秀依法文版本所翻譯文字則相對讀來通順許多(註)。令人意外的是,這本由時報所出版的《惶然錄》,韓少功翻譯的文字極度迷人,也許是因為這本書不同於《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結構完整的小說,而是由作者隨筆所組成的仿日記式的片斷體,作者還刻意在首卷虛擬了一個角色,彷彿接下來的記事是此角色的故事一般,但聰明的讀者豈不知──此人就是作者自己。



        寫下就是永恆──是否意味著文字代表永恆呢?當生命揮灑之時,經由文字形體化的描繪與闡述,又是如何體現靈魂之永恆?然而,我們所能書寫的什麼,正如我們所能看見的什麼,只可能是我們已然看見(但我們也可以想像,卻仍然是“已想像”的)的什麼,然而當生活與生命,思想與情緒,僅可能存於消縱即逝的過往之中,文字或許就是唯一所能剩下的寄託。


        “但有些事情總是來困惑我們,有一些分析總是使我們顧此失彼;真理,雖然不無虛假,總是在我們身邊揮之不去。當生活越來越煩人的時候,真理比生活還要更讓人疲憊;任何對於生活的知識與沉思──這些從沒少折磨我們的東西,都不會比它更讓人疲憊。”


        在《惶然錄》中,費爾南多.佩索亞將自我一分為而二──書寫者與讀者,於自身之感與他身之感間拉扯並且試圖對話。但他又並非全然地“二”,而是不斷地再抽離下去,一絲絲地抽離各個精神化的、物質化或者是個人化的社會化的自我。隨筆式的記載也許過於片斷且獨裁,但一個人該擁有多大專注力才能同費爾南多.佩索亞如此深刻細膩地剖析自我,忠實地書寫自我?

        只是日記的書寫過程如何能有開誠佈公的可能,猶如思想與體悟之形成,又該如何能有開誠佈公的過程?一個軀體之中很可能同時擁有著分裂及矛盾的靈魂樣貌,同為人類的我們尚能理解,當將其點點滴滴化為文字,恐怕那觀點之衝突與矛盾要叫人一時難以接受了,更可能感到不知所云。或許這可能是讀者與書寫者之間的一道溝渠,那最遙遠的距離,往往讀者在閱讀中所急於渴求的、所受吸引的並非純粹的他身之感,而是自身心湖上所掀起的一片漣漪,猶如心靈與心靈之間的碰撞,所激起的共鳴之動人樂章,也是文字與心靈之間的對話。不過,我們實在難以完全將自身抽離,而在同時間從他身之感裡面獲得共鳴。

        閱讀《惶然錄》,請先緩一緩內心所先入為主的期望,靜靜地跟隨著費爾南多.佩索亞的文字,慢慢將自我置身於其中,他的文字或許也有過於獨裁、顧此失彼的傾向,但是其所體現的思想卻溫柔地貼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靈,透過此書,我們將會發現人的獨特性並不顯於外在的軀體與相貌,而在於內在的自覺與無限的想像力。

        一本讓我有些走火入魔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