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15

身在其中─《深河》

幻燈片投影那端落下一張照片,攝影家鍾榮光老師向我們介紹著,那是在冰天雪地裡頭的一條道路,前方轉角處彎度將近九十度,乍看來截斷了前方道路,實則無限延伸至未知的彼端。而一旁顯眼的黃色路標,指示著前方左轉,原才是該被目光第一個注意到的主角。那是在他真正受洗之前所拍攝的,他意有所指的說。他給我們看了很多關於他的作品,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一張──在他真正遇見上帝之前所拍攝的作品。

身為基督徒的他,在介紹自己的作品過程中曾不經意地提及數次他所感受到的神,以及美與神之間的關聯。我以往不曾像這樣如此靠近一位藝術家訴說自己的感受與價值觀,他們是敏感且纖細的,甚至超乎一般人們所能體會,只因他們嚴肅且敏銳地感受世界,也以同等標準審視自我。鍾榮光老師談吐與舉手投足之間更難掩他看待藝術工作時的專業態度,也許相較於一般大眾觀感而言會是過份嚴謹的,在我看來卻不僅僅蘊藏他身後豐富的人生歷鍊,也是來自於對環境、生命的熱情。

我不是信徒,也不是教徒,但我無法否認自己始終關注著宗教與人文之間的密切關聯。我曾接觸過許多教徒也認識了不少信徒,對他們所做所為提出質疑,也曾提出批評,我試著窺探他們內心的神,大多時候我揣測他們的目光所及之處與內心之意念,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以自我有限的視域去認識──別人信仰的本質。

前幾個星期因緣際會有個人向我推薦了遠藤周作的《深河》,翻閱了幾篇之後發現,《深河》其實是本很容易理解的小說,敘事手法也不是那麼樣深刻。從西方的一神論到東方的泛神論式的信仰,甚至是書中的佛教觀點─「轉世輪迴」,很難想像這是一名天主教徒筆下可能探討的議題。作者更將書中各個角色人生際遇各自獨立成一個章節,分別論述其各自對宗教信仰及救贖的認知差異,其書寫手法雖有些刻意,卻能顯現作者所欲呈現的觀點──絕非個人、單一宗教立場,而是藉由不同的宗教觀點甚至是信仰態度,直指更深層的人性及對生命之態度。

於是我們發現,一個人對於善與惡、對與錯,甚至是信仰與救贖的認識,都無法跳脫他個人既定的認知與其有限的視域之內。而當這群日本人來到了印度恆河邊,目賭各個虔誠的信徒任由生物的屍體、骨灰、甚至是自己的身體浸入恆河之中,但是每一位信徒臉上卻都是詳和與自得的神情,他們感到震撼、難受與不解。這是因為多數印度人信仰印度教中的輪迴思想,他們認為恆河能把人今世的罪惡洗去,並且能夠獲得更好的來世。但是這些行為與觀點在不同文化的人們眼裡,這一條“能夠包容一切的河流”,卻可能是骯髒、污染、甚至是裸露而顯羞恥的河流。這樣深植於宗教觀的文化思想究竟有何對錯?值得深思的是,我們又該以什麼標準去看待去給予評價?

《深河》這本小說將我們的視野從單一民族社會拉向了多元文化的世界,無論是西方的一神論觀點或是東方的汎神論,更有人認為作者藉大津這個角色肯定了汎神論的宗教觀。但在《深河》之中我所看見的,並不是一神論如何走向汎神論,卻是更令人動容的──“寬容”與“愛”。大津所秉持的宗教觀,或是他所認知的耶穌的愛與犧牲的真意,就如同恆河一樣,它是包容人世間的一切,無論是善還是惡、美亦或醜陋。在愛與寬容包圍之下的深河,你和我,彷彿也都身在其中。

文化與宗教觀點的差異之間所生的隔閡,往往不及於被限縮的愛與寬容。(October 28,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