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25

火星文是否沒有拯救的必要?



      前天看到一篇文章很有意思,是作家張大春發表的《何必拯救火星文?》,依我個人對這篇文章的理解,這篇文章主要論述的是,語言的使用在不同時代間有其標示意義,能夠凸顯不同世代間的差異,年輕一輩使用新流行語來呼應同儕──以及這個他們所新創造的時代,另一方面卻凸顯出他們與上個世代間對於語言使用上的隔閡。 我同意這篇文章的論述內容,但是並不同意「不必拯救火星文」的結論。



      確實,語言作為一套工具,使用目的在於達到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意見表達、思想的交流,更進一步地作用於人與客觀世界之間的互動──作為認識萬物的「媒介」,亦作為「訊息的載體」。語言的表示方法和語法如何構成,仍取決於其使用者本身,適合的會被創造並且保留下來,不適合的亦將會被淘汰。不同世代間有著不同的“流行語”,新流行語所體現的是時代的意義,究其實情,它都還是作為一個對話雙方所得以相互理解的工具。

       如果語言本身存在著極大的差異,而使對話雙方產生了理解困難之時,原因可能是表達方法、文化或者風俗上的使用差異,像是因地域不同而產生的不同國家語系、文化不同而有著不同的表達模式,我們勢必要透過進一步的學習,才能達成對話──溝通、表達才是這個工具的使用目的。在台灣,某些從小就熟悉自家方言口音的老年人,可能不太會使用其他族群的方言,甚至是國語,但是為了達到溝通的目的,對話的一方當然不可能還刻意專挑他不懂的語言,強迫他必須聽得懂。而文字作為語言的一部,本身有其背景文化與文明的意義。它是一個工具與符號,但是這個工具必須為人進一步地使用,達到意見表達的目的,才有其存在的價值。

      《何必拯救火星文?》一文中提及──我素所尊敬的長者們和我一向不太尊敬的長者們成立了一個「拯救國文聯盟」,是指前些時候余光中、張曉風等學者,針對時下國民中學生的國語能力普遍低落,而發起的拯救國文聯盟。該聯盟所主張之議題包括九八年課綱當中實施的國文課時數減少、文言文比例降低,要求現今教育單位重視國語教育。對話中的“世代流行語”與“國文能力”到底是不是相同的東西?又,充滿“火星文”的作文,只是使用“流行語”來表達又有什麼不可以?像是我們說一個東西很新奇又有趣,很“瞎”,或是今天遇到的一件事情,場面很尷尬,心裡覺得很“冏”。

火星文出了什麼問題?
      近三年前,我在國小補習班打工,當時最熱門的已經不是英文班,而是作文班!那陣子適逢教育部宣佈國中基測加考作文的第一年,結果作文成績一出來,各家報紙全報導了各種令人嘖嘖稱奇的作文內容。我在遠見雜誌第256期上看到的例子是『到了海灘,二話不說,馬上脫掉衣服,一絲不苟地跳進海中』。成語用錯還不是最誇張的,錯別字更令人驚奇,『夏天』可以寫成『下天』,書寫者在不同場合之下使用文字來作為表達,一方面也代表著他對於該文字本身的理解能力。這已經不是什麼世代隔閡的差距,而是使用者對於“工具”如何地學習以及理解方面的問題。

      從字面上來看,「下天」是什麼?閱卷老師也許得就前後文的意思來理解,該名學生想要表達的是「夏天」,但是這個錯別字的使用,卻也顯示出除了筆誤之外的可能性──這位學生對於文字的理解錯誤。讓我們想想網路上眾多同音不同字體的表達,「ㄋ好ㄇ」、「我今天買了一ㄍ東西」、「ㄊ們都是偶ㄉ朋友」,這類注音文、諧音的使用,閱讀者雖不難理解書寫者本身的“原意”,但卻也顯示了書寫者對於該“文字”適當與否,缺乏判斷意識,因為他們所想的是──只要念起來意思到了就好了。有人將原因指向電腦、網路的普及,輸入法自動選字的方便性。在網路上的意見表達,講求迅速方便,相對地人們對於資訊的感受力也隨之降低。

      只是,張大春談的“火星文”,真的是拯救國文聯盟談的“火星文”嗎?

文字產生的隔閡
      “流行語”在世代之間的隔閡,突顯出各個世代甚至是族群之間,用以標示自己與他人的差異。在Ptt,網友標示自己為“鄉民”,標示交不到女友、瘋3c產品又自以為是的男性為“宅男”,標示男朋友眾多的女生為“puma”......。文字產生的隔閡並不只存於世代之間,亦存於人與人之間對事價值觀差異。我以前玩網路遊戲的時候,遇見網路“小白”,一群年紀在高中生以上的玩家就會齊聲大喊:「死白目國中生!」──好像白目的都是國中生,而我們可是“高中生”呢!前些年我一位6字頭後段班的朋友,某天用msn敲我,聊著聊著突然一句:「你們7年級的有些想法,實在很難讓人理解。」我問他怎麼樣無法理解呢?後來我才明白,因為他看了某有線台顏色美眉的綜藝節目,就把節目上的對話全歸類為“7年級生”的想法了。

      某一個世代與族群,為了標示自我、區別他者所使用的“流行語”,流行趨勢的形成本身確實並不可怕,可怕是標示本身進一步產生的影響。當我們在使用語言的時候,不可能不考慮接受訊息一方對於該語言的理解程度,畢竟話說出去讓人知曉才有意義。好比公然侮辱罪的成立要件中,侮辱的言詞必須使他人在心理上感受難堪或不快的情況,如果他人無法對該言詞的“侮辱”內涵有所意識,當然也就沒有被侮辱的感覺。標示自我同時也標示了他人,許多往他人身上貼的標籤本身,可能無形之中造成了某種傷害與歧視,更嚴重是,使用者對其使用的“文字”本身的內涵,指涉對象、代表意義為何認識不足,那麼當然無從意識到可能造成的傷害與歧視了。

      說到底,作為溝通與訊息的傳遞,語言與文字並不是那麼獨立且任由使用者恣意妄為的工具。縱然我們擁有許多上個世代聽不懂的流行語,但是不代表每個世代、每個族群,就沒有互相瞭解與溝通的必要與可能。即使身處不同國家,各自使用著不同的語言,這些語言和文字的使用,是無法硬生生地阻斷生活周遭可能接觸的對象,何況是在生活同一個地域當中的人們呢?我們無從避免與各個不同族群、年齡層的人們有所互動,更遑論這些人們之間,有著各種不同的多元價值觀,均需要透過溝通的媒介相互瞭解、相互尊重。

      待挽救的並不是文字本身,而是對於文字的理解能力,甚至是感受能力。語文能力的學習,強調的是如何在適當的時機之下正確地使用,確實發揮表達、溝通與理解的功能。如果現今“火星文”已經達到了這個目的,當然就沒有拯救的必要。只是話說回來,火星文之所以稱火星文,正是針對那些“非地球人使用”的文字而言,是指用法錯誤,甚至是語意不清楚讓人看不懂的文字。張大春這篇《何必拯救火星文?》,恐怕是把“流行語”的使用跟“語文能力”混為一談了。

※延伸閱讀:
張曉風:搶救中文 非僅火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