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1

《為愛朗讀》/The Reader


      記憶隨著時間會漸漸被淡忘,遺忘並不算是一種否定,只是人的大腦能夠保存的能力有其限度。但是有一種記憶遺忘是不被允許的,那是血淋淋的歷史共業,在付出慘痛的教訓的當下,遺忘彷彿意味著赦免,唯有積極譴責才是「正確」的態度,也是為尋求救贖的唯一可能。只是恐怕沒有人能夠知道,是否每件歷史發生的當下,就已決定了錯誤或是失敗?


      年少的麥克與韓娜,在旁人眼裡也許是懵懂無知的情慾之愛,但那也是麥克這一生無法割捨的愛戀。然而倘若麥克不會再次遇見韓娜,他也許永遠都不會陷入理解與譴責之間的兩難──他曾經擁在懷裡、愛著、渴望的女人,竟曾是決定集中營囚犯生死與否的守衛。縱使韓娜是文盲,因而簽署了許多她所不知情的文件與報告,依然改變不了她知情並且容許挑選行為的事實。

      同時理解與譴責是可能的嗎?無疑地,麥克愛上的是一個罪犯,一個必須予以譴責的罪犯,一個為了保全自尊而投靠罪惡,即使背負殺人罪名亦在所不惜的女人。縱使他理解韓娜的行為,卻也難以忽視那應當被譴責的事實。猶如戰後德國的新世代,切不斷的血脈與歷史原罪,必須一面譴責那個錯誤的歷史,一面理解曾經漠視悲劇發生的人們。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人無法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因為河裡的水是不斷流動的。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則將歷史比喻成河流,河水的流動受到每每流經的石頭與顛簸的影響,每一個當代的思想亦是如此,均是受到當時的物質與現實條件而左右,沒有一個思想是永遠對的,只可能就當時所置身之處而言是正確的。每一段歷史都有獲得理解的可能,但是每一段歷史的推展只有一次性,不因失敗或者譴責而有修正的可能。

        “What we feel isn't important. The only question is what we do.”

       當電影中的麥克向研究小組的教授談起他所面臨的難題,對於是否該揭露對被告有利且足以影響判決結果,但被告卻自願保密的訊息,當時教授對麥克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在原著這裡的角色是麥克的父親,他建議麥克不應該替當事人做自以為最好的決定,而應該主動了解當事人的想法。麥克最後仍然因為無法面對韓娜,而選擇逃避,也正因為他的選擇,影響了故事接下來的發展。

      無親無故的韓娜強悍地武裝自己的存在,即使是在與麥克初識進而相戀時期,亦不願輕易卸下心房。於是她極力隱瞞自己是文盲的事實,維護那看似無意義的自尊,卻也是她個人不願受到侵犯的存在意義。而最後麥克選擇不揭露,難道是為了保全韓娜的自尊嗎?無論是電影或是原著,答案都是否定的。

      韓娜在後來的獄中生活,透過麥克寄來的錄音帶逐漸學會了識字,彷彿也重新找到了生命中新的價值,然而對麥克而言那不過是一種贖罪的方式,處理他揮之不去的記憶。也因此他只是朗讀故事,卻無法重新建立起與韓娜之間的聯繫。於是二十年後當他們再次相見,彼此都察覺到,一切都變了。韓娜老了,不再是麥克當年曾經魂牽夢縈的身驅,韓娜從麥克的反應感受到一種尷尬的疏離,當麥克不自覺地探求韓娜的想法,聽在韓娜耳裡卻是責問與不被理解,最後她選擇再次關上心門,默默拾起自己對抗這個世界最後一絲反擊。

      原著小說中作者以第一人稱的麥克立場,在故事的結尾說明了書寫這個故事的目的,原是主角為了從整個事件獲得解脫,然而卻發覺自己正在一點一滴地遺忘那些回憶。當回憶回來找他時,他可以感受到它們的存在,自有它的方向與完整性,它們如此真實,是悲是喜已沒有意義。那麼麥克究竟有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脫,作者並沒有給予一個明確的答案。

      對我而言,我認為同時施予理解與譴責是可能的,施予理解不代表你不能以當下的價值觀予以譴責,理解就只是盡可能就當時的時空立場予以領會罷了!只是人生並不是「是非題」,而是「選擇題」,或許這個選擇題在人有生之年都無法窺知正確答案,但是無疑的,我們無法逃避選擇──當然逃避也是一項選擇,無論如何,每一個選擇當下都是牽動著千千萬萬個聯繫之間的發展,我們必須正視自己的選擇──無視與漠然才是最可怕的。

      或許根本沒有正確答案,也或許就像赫拉克利特的哲學思想,在尋找永久的真理中,我們只是尋找自己的自我而已。

後記:電影拍得好極了,多年前閱讀原著小說《我願意為妳朗讀》,都沒有觀賞影片時如此感動,在戲院哭得十分慘。但回頭又再次翻閱了原著小說,也因此寫心得時,實在無法切割關於對於原著已有所了解的部份,可能本文部分內容會讓沒閱讀過原著的人感到有點奇怪,畢竟電影真的跟原著是有些許差異的,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