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31

假面的告白

        把留了多年的長髮給剪掉了,摸了摸倚著肩膀的髮尾,沒有一絲分岔,利落微彎。想起幾個月前在線上與一個朋友的對話,這幾年彼此都忙,久久透過網路聊不過短短十分鐘,連恢復單身的消息也整整延誤了一年。但她知道之後的第一個反應竟是:「妳剪頭髮了嗎?」她還記得當時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過的話,一旦分手了就要剪頭髮。

        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我是認真的。

        小時候曾聽過一個號稱心理分析的說法,說女孩子頭髮留越長,她越缺乏愛,或者代表她很想談戀愛,聽起來有些荒謬,想一想也不合邏輯,如果當年他說他喜歡的是短髮,那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去跑去剪短髮,不為什麼,就為了愛。

        分手後,卻還是留著長髮,大概是長髮留太久,便覺得自己就適合這樣的髮型,各種拿來解釋的理由也出現了,長髮是年輕女子留的髮型,年紀大了還披掛著一頭直長髮,不小心就會變成「背殺」,猛一轉過身來不嚇死人才怪,所以要趁年輕多留長髮阿,硬是給長髮貼上了「年輕」的標籤,其實只是很難想像短髮的自己是什麼模樣。幾次試著把頭髮攬起來,照了照鏡子,好奇怪,不習慣,換髮型的計畫就這麼擱著。

       設計師問了好多次要不要變換髮型,我總推說長髮省事好整理。已經過了不懂害臊的年紀,沒法隨意在他人面前大談長髮為君留的浪漫。說了好幾次要剪短,說了好幾次要剪瀏海,但他說他喜歡長髮,瀏海不好看,後來我想他喜歡就好吧,他不喜歡我又向誰去討喜歡呢,戀愛不就是相互向對方討喜歡嗎?管他長的短的正的歪的肥的瘦的,只要是他喜歡的,那便是我了。

        人很難不嚮往成為被別人喜歡的模樣,於是極力催眠自己化作那個模樣,或者盡量展現出那個模樣。說到底什麼才是自己最真實的模樣呢?

        伊能靜有首不太好聽的歌叫做《假面的告白》,詞是許常德寫的,裡頭有句:「如果我的人讓你覺得有太多戲份,是我的演技不夠精純。」戲的本質是假的,可當一齣戲的演技精純到讓觀眾分不清真假,問題會是觀眾太入戲還是這戲碼就是真的?換個角度來說,難道沒可能有真實事件讓你無法「入戲」?其實真假在觀眾心底早已有標準,你得先確定它是演戲才能分辨自己的入戲,而不是因為你無法入戲,才認定它是假的。每個人的標準決定了這些人事情境應當有的「真實」。於是當她唱著:「我是真的很假,但是什麼是真的呢」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一旦人們覺得妳假,妳就是假,不假就不是妳了,所以假假的妳才是最真的妳。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形象的展現是一種無可避免的作態,無關真假,所有的形象回應的不過是特定的期許。良好人際關係的維繫,靠得是恰到好處的距離,因為不同人眼裡看見的自己,不見得一模一樣,甚至他們認識的自己,是早已根深柢固的那個部分,湊合著偏見喜好理解產生的誤差,多得是你沒辦法扭轉的細節。這也是為什麼越親密的關係是越折騰人的關係了,人身上有著很多複雜的面向,天天看會膩,全都看也會煩,衝突是由於彼此不肯妥協的差異,但人怎麼可能會沒有差異呢?

        很多人總認為一段美好的關係是彼此坦誠相見地交往,最好是真實的自己、真實的對方,又回到了真假問題,可過了很多年我才明白,就算真有人想在我面前脫光光,我還不一定想看,反之亦然。所以不是真實與否的問題,而這些真實之於我有何意義的問題。

        我常覺得像這樣靜默地書寫著讓人比較能夠自在地攤開自己,但這樣的自在不代表真實也並非虛假,真假不是它的目的。書寫的同時,腦中只有迴盪自己一個人的聲音。好比她說人總是與自己獨處著,想想書寫對我來說,也算是一種獨處的方式吧!

        閱讀他人的自我書寫,則是一種窺視,可別傻到以為透過這些文字就能了解他人的真實,你還得把自己這個因素算進去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