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我和你的自我基本上沒什麼差別。人多,想法少──我們每個人想的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東西,還互相傳遞想法,借用彼此的想法,竊取彼此的想法。但是如果有人踩到我的腳,只有我一個人會痛。『我』的基礎不是思想,而是痛苦,那是所有感覺中最基本的。
─米蘭昆德拉,《不朽》,尉遲秀 譯,p.210
14歲的那一年,我左手的食指與中指被男同學用美工刀劃開了一道傷口,我永遠忘不了鮮血湧出的瞬間,男孩臉上的驚恐,我一邊抓著正在噴血的手指,一邊在心底喃喃自語:「沒關係的,這很快就會過去的。」每次我受傷,總會在心裡自顧自地念著一些安撫自己的話,或者自以為是地想著開心的回憶,只是當我越試圖揮別痛苦,就越無法忽視那些傷害正折磨著我的身體,事情發生以前的身體如此理所當然地舒適而自然,我們從沒有忽略去感受那些自然,正因為如此,痛苦才更顯得真實而殘酷。
最忘不了的是保健室裡一位幫我止血的老師,當時處於驚嚇的我抽噎著,或許那些鼻涕與淚水,將緊張的氣氛在周圍的人們擴散開來,那位壓著我手指的老師為了讓我停止哭泣,作勢鬆開了我那正在噴血的手指頭,擺出嚴肅的神情說道:「別哭!再哭就不要止血了!」在她鬆手的那一刻,我完全沒有顯露除了抽噎著鼻涕與淚水以外的反應,這想當然爾的判斷根本不需要幾秒鐘,比起因痛苦而生的鼻涕淚水,止血急救才是眼下最首要獲得控制的事情。她就像是我面前一團不存在的空氣,而我的傷口就這樣被鬆開了又再次被緊握。
我們如何看待別人的苦痛?只有當那些並非我們自身所承受的情緒與感受,在我們身上產生某種意義的時候,才可能成為被理解的對象。假使不能將他者的感覺轉化成自己的感覺,又該如何理解那些並非我們所承受的一切?
關於安慰別人的方法,與其以命令式的「別哭了!/別難過了!」或是責罵式的:「這有什麼好哭的?」,更好一點的方式反而是展露你的感同身受:「那真的很令人難過」、「你真的盡力了」。情緒是一種紓發,感覺是一種真實的存在,無論情緒或者感覺代表了什麼,重要的是它們專屬於個人,最無可取代的存在。人即使在最失敗且懦弱的時候,也渴望得到認同與了解。
但是那些來自於他者所承受的苦痛,終究不是專屬於我們的,就連那些自以為是的了解與認同,說不定都僅僅是被滿足了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