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一則關於美國變臉人康妮的新聞,讓許多人都感觸良多。先前康妮的臉因為被丈夫用霰彈槍打碎了,所以看起來面目猙獰。而她在術後記者會上說的一段話:「當你看到某人面目猙獰醜陋,請先不要對那人驟下判斷,因為你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像我,我是被槍打的。」然後我打趣的對著我爸說:「我想她的臉應該是一看就知道有發生過什麼事情。」沒想到我爸話鋒一轉,便說:「我們小時候都被教育不要以貌取人,現實是,大家都做不到。」這句話才真的讓我感觸良多。
關於以貌取人,我有兩個忘不掉的回憶,其中一個是在我小時候住家附近的一個唐氏症患者,他個頭不高,頭很大一顆,嘴唇微微下翻,看人的眼神好像在發呆,當時年紀很小的我覺得他很怪,有點恐怖,雖然我媽告訴我他只是因為唐氏症才會長成那樣子。他時常在巷子裡推著回收車,默默地整理回收垃圾,那大概是他的工作。
有一天下午,我被賦予倒垃圾的工作,垃圾車來時,我就快要衝到巷口了,垃圾車卻正準備開走,我想我是追不上了,就當我無奈準備掉頭就走時,那位唐氏症男生剛好在旁邊看到了這一幕,對著我伸出手作勢要我把垃圾袋給他,他的表達能力似乎有點障礙,所以在嗯嗯阿阿之間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後來他一把將我手中的垃圾袋抓走,跑去追那輛開走的垃圾車。
當時的我傻傻站在原地,看著他朝著垃圾車狂奔的背影,就在清潔人員手中接過那袋垃圾之後,我做了一件至今仍然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默默地轉身就走...連向他說一句謝謝都沒有。當時的我雖然很感謝他,但卻覺得好尷尬,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只想迅速地逃離現場。然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再也沒遇見過他了,也許他搬走了。不過,我恐怕永遠也忘不了那朝著垃圾車狂奔的背影。
另一個回憶是在我國小三年級,班上有一個女同學,她的臉上有一側長了好大一片的胎記,大概佈滿了她半邊臉的三分之二,那胎記還是淺淺的灰色,襯在她白晢的皮膚上很是突兀。當時從二年級升上三年級時剛分班,整個班級都還沒混熟,每個人都是如此,印象深刻的是每次需要分組的團體活動,她都是一個人默默地站一旁,等著被人安排。而我知道那是她被孤立的原因,雖然那時我年紀很小,但我就是知道。
於是有一次,我主動走向她邀她跟我同一組,她那害羞的神情中,充滿著欣喜,後來我們就變成好朋友了。那天我回家問我媽,在她臉上那片淺淺的灰色的東西是什麼,我媽告訴我那是胎記,我才知道那是胎記,我大腿上也有胎記,不過很小一塊。我不覺得她臉上的胎記有什麼奇怪的,事實上,她個性很溫和,雖然很少主動開口說話,但是很喜歡笑,跟我一樣也有雙眼皮,眼睛又圓又大。
後來,我才知道她有個姐姐在別的班級,她們是雙胞胎,而她姐姐就是跟她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也是個很漂亮的女生,不同的是,她姐姐臉上沒有胎記。那天她請我幫忙一件事情,她說她姐姐被同學欺負,希望我可以陪她一起去找她姐姐。當時的我當然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幫什麼。最後我們只是站在教室門口大眼瞪小眼,什麼也沒做。
然而,我無法幫她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甚至有些事是在我國中畢業之後才漸漸明瞭的,但我已經與她失去聯絡了。
有次她拿出她爸爸的照片給我看,那大概是她隨身攜帶著的,她告訴我昨天她爸爸帶她們去麥當勞,她沒有多談她媽媽,只是不斷強調她爸爸對她們很好,可是很久才來看她們一次,因為她爸媽離婚了,她跟媽媽住在一起。她媽常常不在家,而她們必須自己弄東西來吃。當時,我甚至十分崇拜她會自己煎荷包蛋這件事情。
後來,我們升上五年級之後又分班了,有整整兩年,我們完全沒有聯絡。一直到國中,我在一次打掃時間的時候碰見她,跟她打招呼,才又恢復了聯絡。而那年的聖誕節,我寫了一封聖誕節卡片給她。沒想到,她回送我的是她親手做的卡片。那是用畫圖紙裁剪成、裡頭充滿著不同顏色的原子筆的塗鴉製成的,她在裡頭寫著:「對不起,因為沒錢買卡片,所以只能親手做。」讓我邊看邊落淚,事後我告訴她我真的很感動的時候,她只是露出靦腆的笑容,而我的反應似乎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有天,放學遇見她,閒聊了一會,才聽她說她沒錢搭公車,所以必須走路回家,我順口問她要不要借她零錢,她一邊拒絕一邊轉身開溜。我才慢慢意識到,她家經濟有困難。當時我們住的地區新國中沒建好,因此我們那一區的人必須搭兩班公車才會抵達所規劃入學的校區,而這趟路程大約3公里,但是兩趟公車不過24元。這事擱在我心上好一陣子,突然有天,我心血來潮也想嘗試看看走路回家。那時候是夏天,不知道是因為溫度的關係還是我腿太短,當我走到塵土飛揚的環河道路上,一成不變的景色與不斷呼嘯而過的車輛,讓我覺得雙腿好重,有種永遠也回不了家的感覺。
關於她,我時常回想起在我們分班前,我偷偷拔走家裡某個相框旁邊印有友情兩個字的石頭,跟她一起跑到當時國小準備擴建的預定地,一起挖了塊坑洞,一起許下永遠是好朋友的願望,然後把那塊小石頭丟進去再埋起來。沒過幾年新大樓蓋好了,而當年還是小孩子的我們挖的洞也不可能深到那裡去,那塊「友情石」想必也被清走了。